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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ina Ataeian Dena 是一位伊朗导演、编剧、制片人,他的长片首作《德黑兰天堂》曾入选 2015 洛迦诺电影节国际竞赛,并获 Art Peace Hotel Award 殊荣。今年年初,他参与制片的纪录电影《德黑兰七冬》于 2023 柏林电影节全球首映,并获得了德国视点大奖 (Compass-Perspektive-Award)。
当地时间 8 月 12 日,由 Sina Ataeian Dena 担任制片的电影《临界区域》(Critical Zone) 擒获金豹奖,遗憾的是,导演阿里·艾哈迈德扎德 (Ali Ahmadzadeh)因被伊朗政府限制出境未能赴现场。评论家、记者 Mauro Donzelli 对 Sina Ataeian Dena 进行了采访,一同探讨在伊朗拍摄电影的困难与复杂性。
❖ 采访:Mauro Donzell
❖ 原文标题:'Critical Zone': Censorship and Freedom of Artistic Expression in Ira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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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 (Mauro Donzelli):您是如何制作这部电影的?
S (Sina Ataeian Dena):我认为最有意思的是,在影片的整体拍摄过程中,导演(阿里·艾哈迈德扎德)所面临的拍摄条件和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起到了关键作用。在他不得不处理各种困境和突发事件时,人往往会变得更有创造力。
阿里将这部电影分成了十个短小的部分来拍摄,最后组成我们现在看到的成片,每个部分都有自己的摄制组及后期制作团队,剧组非常小,只有主要演员、导演、摄影师和录音师,甚至机场中的相关场景都是使用一台小型手持摄影机秘密拍摄的。因此这部电影并没有在常规的时间内完成,而是花了很长时间。有时因长期拍摄会有剧组成员的亲人前来探班,我们会拍摄他们到达时的场景,并将他们伪装成制作团队中的一员。
这并不会引起太多关注,但在伊朗未经许可不能进行拍摄。有时候我们使用假的许可证,有时候则贿赂官员,在这样一个腐败的体制中,金钱就是办事的捷径。要我说,整个拍摄过程就像是一部谍战片,阿里充分调动了演员和剧组的创作活力,以电影制作者的身份传递他想要表达的内容。
M: 您是《临界区域》的制片人,但同时也是一位导演。您现在居住在哪里?
S: 我现在住在柏林。2015 年我曾参加过洛迦诺电影节,彼时我的电影《德黑兰天堂》入选了国际竞赛单元,但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回过伊朗了。
那一年,洛迦诺电影节策划了一个以色列电影回顾展,有人据此认为洛迦诺是一个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电影节,并发起了一项抗议运动。有伊朗的官员对我施加压力,要求我加入这项运动,但我觉得这很愚蠢,就像将伊朗电影人和伊朗政府等量齐观一样愚蠢。同样的情况我认为也适用于以色列,这些年我收到了太多的威胁恐吓。
M: 您在伊朗还有家人吗?
S: 过去还有,但现在我的所有家庭成员都离开了这个国家。
M: 我猜您的家人在离开伊朗之后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中。
S: 八年前我还很年轻,现在却因为各种压力变得满头白发,我认为造成现状的罪魁祸首就是电影制作这项活动。环游世界、认识新朋友、参观有趣的地方,这都是高质量的生活,但当被迫做这些事情时,它们就变得讨人厌了。我们生来自由,也应该自在地生活——这正是阿里在电影中关注的主题之一,而他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则是审查制度的制约,以及艺术表达自由的限制。
M: 伊朗的电影人们是否组成了一个真正的社群?
S: 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关联,但伊朗有非常特殊的政治氛围,所以这很难解释得清。例如,“改革”在瑞士可能是一件有益的事情,因为有些事情确实需要做出改变,因此当人们听到伊朗语境中的“改革”一词时,认为这理应也是应该支持的益事。然而,一个封闭、稳固的体制环境使改革举步维艰。如果与伊斯兰教的政治立场不一致,就进不了这个体制,至于改革,更不可能。改革归根到底是一个弥天大谎,政治语境决定了一切。伊朗人花了四十年的时间才意识到,想要在一个依旧在执行死刑的体制做出改革的尝试是徒劳的。死刑应该首要被禁止,因为这是一种不人道的惩罚。
谈回伊朗的电影社群,它组织庞大且运作有序,伊朗电影界比许多其他国家更早地成立了工会,与此同时这种社群意识对统治者而言是可怕的,因为社群的成员们正在变得更加激进。在伊朗,激进可能包含着负面的涵义,但如果你选择温和,那就是为虎作伥。电影人们正在逐渐觉醒,并且面临着一个不争的事实——那就是你别无选择,只能通过革命来换取改变。
这就是我认为毛拉政权 (mullah regime) 迟早会垮台的必然原因,只不过要看最后需要花费多少时间、做出多少牺牲。
M: 您认为国际社会是否在促进伊朗改革方面提供了一些帮助?
S: 我会将西方的公民社会与伊朗政客彻底地区分开来,因为后者再次背叛了伊朗人民。当我们坐在这里进行采访的同时,他们正在谈判,试图从已经废除的核武器协议中重新获利,并且向大众兜售他们的价值观念。
观察当前伊朗社会的发展趋势,你就会发现,以“女性、生命、自由” (Women, Life, Freedom) 为口号的革命浪潮以更加不可阻挡的势头席卷开来。我想告诉西方公民社会的是,正在参与伊朗革命事业的人们与西方公民社会坚守共同的价值观——自由、人权、民主。
他们并不害怕我们,但对你们心生恐惧。因为,你们可以做到向政客施压,对他们的政策提出质疑,并敦促他们停止与伊朗政府正在进行的肮脏交易。
M: 为什么导演阿里·艾哈迈德扎德没有亲自来到洛迦诺电影节宣传他的电影?
S: 因为他并没有获得签证。一年前,他遭受到了很大的压力,受到了伊朗国家安全部 (Ministry of Security) 和伊斯兰革命卫队 (Revolutionary Guard) 的审讯。他们听闻阿里拍摄了这部电影,要求他将其上交,但他采用了非暴力抗争 (civil disobedience) 的方式,直到今天依旧没有屈服。
《临界区域》被指控为一部色情电影,因为有人声称在电影中看到了一幕不露骨的情色场景。这部电影在是在伊朗“阿米尼示威”之前拍摄的,但你可以看到整个社会中的愤怒情绪正在迅速发酵并逐渐蔓延。
阿里获得了柏林的艺术家暂居权,接着他前往土耳其,三天后玛莎·阿米尼 (Mahsa Amini) 被杀,革命拉开了序幕。他在伊斯坦布尔的德国领事馆申请了签证,并等待了三个月之久,然而在签证到期的最后一天,他却被告知没有通过,因此他不得不返回伊朗,但刚到机场护照就被没收,紧接着被提交审讯。随后就是所谓的公众宽恕,他拿回了自己护照,不久我们收到了洛迦诺电影节的邀请,希望在 7 月 5 日的电影新闻发布会之前将阿里带出伊朗。但是他签证再次被拒,根据我们口头了解到的情况,他的案件引起了德国方面的注意,在指控没有撤销的情况下,他将永远无法进入申根区,甚至该区的其他国家也不能给他颁发签证。
作为一个新的德国公民,我感到非常失望和幻灭。然而更不可理喻的是,一个艺术家被禁止参加自己电影的首映礼,但与此同时,那些伊朗神职人员的孩子却能在德国的医院里接受治疗,这真是一种悲哀。即便如此,德国政府依旧宣称他们没有对阿里实行区别对待。
M: 如果没有被区别对待,那为什么他现在依旧没有获得签证?
S: 电影首映新闻发布会结束两天后,阿里再次接受了审讯,他被列入黑名单,因此目前无法离开伊朗。当《临界区域》入选洛迦诺电影节的消息公布之后,他不仅被指控未经许可拍摄电影,同时被指控未经许可对外放映,因为这都需要特定的授权。
当前的伊朗看似平静,但正如我们波斯语中常说的那样:“火焰潜藏在灰烬之下”,这团火将会以更加猛烈的方式再次席卷,因为民众已经超出了忍耐的极限。伊朗政府从不愿意妥协,因为在他们看来,一毫米的让步也意味着失败——That’s the dictatorship mentality. 我目前担心的是,洛迦诺电影节结束之后,阿里会遭到逮捕。
M: 您认为电影节的宣传曝光可能对他不利吗?
S: 聊到伊朗政权的运作方式,根据我的经验,越是处于聚光灯下,就越安全。
一点微小的工作,今后会尝试再翻一些理论性更强的文章或导演阐述,欢迎批评指正交流。